周兴从楼梯上摔了下来，鼻青脸肿不说，浑身上下也疼痛得厉害。
即便康绮就站在周兴面前，他有心想保持一种必要的风度，但疼痛感袭来时，他终究是抑制不住，嘴里不由自主地轻哼了一声。
“你这是在干什么？”康绮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楼梯，一边扶着周兴，一边对着周小蓉怒声吼道。
周小蓉既然打定了主意，要做这种卑鄙之事，自然不会因为康绮不高兴而拂袖而去，她脸上尽量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，嘴里也说着一些抱歉之类的话，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都是我的错。要不先把周兴送医院吧？”
哎，事情都已经发生了，再如何埋怨，也无济于事，只能先把周兴送往医院了。
周小蓉有心搀扶周兴，借机和对方亲近亲近，但康绮却白了她一眼，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。
康绮请肖劲松、陈卓和毛君等人辛苦一趟，轮流着把周兴背到乡镇卫生院去了。
消毒水气味混着中药的苦涩在走廊里弥漫，周兴单脚跳着被推进影像检查室时，头顶的白炽灯在他眼前明灭不定。
骨科大夫戴着金丝眼镜，白大褂口袋别着的钢笔折射着冷光，翻看病历本的手指在"脚踝扭伤"的诊断结果上，多停留了几十秒钟，以至于让众人都以为，这位骨科大夫是不是医术不精？
其实，甘草铺镇卫生院的这位骨科大夫，在骨科方面颇有经验，再加上院里又新接手了榆州县人民医院淘汰下来的一台x光机，对周兴做过一番详细检查后，也发现并无明显问题。
像这种情况，随便开点跌打损伤的膏药，让周兴回家歇息几天，注意观察就好了。
可一想到前几天，卫生院院长在全院职工大会上的讲话，骨科大夫又不免有些犹豫起来。
“各位同事，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，是想跟大家坦诚地聊聊咱们卫生院目前的难处。最近这形势，想必大家也都有感觉——病号量持续走低，收费越来越少，财政补贴又迟迟不到位，咱们的账面上实在是捉襟见肘。
我知道大家辛苦一年，都盼着年终奖能过个好年，但现在不得不跟大家交底：今年的年终奖确实发不出来了，更严峻的是，如果收入再上不去，连基本工资的按时发放都得打个问号。这话我说出来心里比谁都难受，咱们甘草铺镇卫生院成立这么多年，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困局。
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。咱们的专业能力大家有目共睹，现在要做的，是在合理合规的前提下，为患者提供更全面的诊疗服务。以后接诊时，该做的检查一项都不能漏，这既是对病人负责，也是让咱们的诊疗更有依据；用药方面，该调理的、该巩固的，都得跟患者说清楚。当然，我说的不是过度医疗，而是把该做的环节做到位，让患者感受到咱们的专业和用心。”
卫生院长的这番话，长篇累牍，说得云山雾罩，简言之，无非就是这样两句话罢了：多做检查多开药，多点创收发工资。
这其实有点儿违背医德了，骨科大夫内心还是有些于心不忍。
可一想到自己的基本工资都发不下来，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都成问题，谈职业道德似乎有点儿奢侈，他便把心一横，对周兴旁敲侧击道，“这次送你过来就诊的，都是你在榆州七中的同班同学。你父母亲能不能方便过来一下，有些医疗上的事情，还得你家长出面，才好做决定啊。”
周兴见对方说得这么严重，还以为伤情很严重，便委托毛君替他前往佳辉超市，把他父亲周大生叫过来。
“好嘞。”毛君答应道，很快就去了。
“你父亲在佳辉超市做事？”骨科大夫询问道。
“是啊，他父亲是佳辉超市的投资人，兼任超市安全主管。”肖劲松插话道。
“嘿，看来还是一个有钱人啊。”骨科大夫心中一喜。
佳辉超市生意火爆，近来又忙着跑马圈地，在附近乡镇开连锁店，在他的认知里，周大生作为投资人，他不是有钱人，谁是有钱人？
这样的人痛宰一刀，骨科大夫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。
周大生过来之后，骨科大夫便把周兴的伤情，说得严重了一些，吓得周大生连忙同意道，“住院住院，这肯定要住院观察几天。”
既然家长都点头同意了，骨科大夫接下来就好办事了。
"小伙子，不是我硬要留你，实在是伤筋动骨一百天，大意不得呐。"大夫推了推眼镜，圆珠笔在处方单上沙沙作响，"虽然x光片显示骨头没事，但软组织挫伤很严重，必须配合药物治疗。"
他龙飞凤舞地写下一长串药名，"丹参川芎嗪注射液活血化瘀，骨肽片促进恢复，再打个石膏固定两周，保险起见。"
周兴攥着缴费单坐在椅子上发愣，单子上的数字像群黑色蚂蚁在眼前乱爬。
康绮踮着脚凑过来看了一下，倒抽一口冷气道："这也太贵了！只是扭了下脚......"
话没说完，周兴就被护士催着去办住院手续，白大褂裙摆扫过周兴发烫的脸颊。
周兴作为一个病号，自然是不方便办理住院手续了，周大生作为超市安全主管，也不能长时间脱岗，他丢下了三百元钱，塞到周兴手里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。
幸好周兴身边，还有康绮、毛君、张倩倩、黄朝晖等人，有诸位同学帮忙，周兴的住院手续很快就办理好，被人搀扶着送进了病房之中。
推开病房斑驳的木门，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墙面的白漆早已斑驳脱落，露出底下泛黄的水泥，几道裂缝蜿蜒如蚯蚓。
三张铁架病床并排摆放，床栏锈迹斑斑，褪色的蓝布床帘用生锈的铁环挂着，轻轻一碰便吱呀作响。
角落里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布满灰尘，扇叶歪歪斜斜，不知道还能否转动，好在眼下是冬天，还暂时用它不着。
但问题是，窗户糊着的塑料布破了几个洞，风一吹便簌簌抖动。桌上放着掉了瓷的搪瓷缸，墙角还堆着几个装吊瓶的纸箱，整个病房简陋又逼仄。
“这条件也太差了吧。”周兴心中暗道。不过他观察了一下众人脸上的深情，都没有什么异样，便知道自己是想当然了，是以一个穿越者的眼光，看待乡镇卫生院的病房环境了。
在其他人看来，乡镇卫生院是给人看病的地方，能提供一间病房就不错了，还想要什么自行车？
想到这里，周兴在心底里长叹一声，无奈地摇了摇头。众人都以为他是在担心伤情，却也没有多想。
当周兴终于躺在吱呀作响的病床上时，走廊里传来一阵推车的轱辘声。
很快，有一个俏丽的小护士走了进来，手里还举着一个吊瓶。
“不会吧，还要打点滴？”周兴叫苦道。
护士没做太多解释，只是说，“已经付过钱了的，你到底打不打？”
周兴只好接受了。
针头扎进血管的瞬间，他望着头顶摇晃的输液袋，突然想起先前从楼梯上摔下来时，脚踝只是崴了一下，根本没有打点滴这么疼啊。
就这样，周兴作为一个病号，在甘草铺镇卫生院住下来了。
很快，护士又给周兴的右腿缠上了一圈厚厚的纱布，石膏板更是压得他有些呼吸不畅。
“都回去吧，马上要期末考试了，别因为我耽误大家复习。”周兴强撑着坐起来，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他的床边围坐着康绮、毛君、张倩倩、黄朝晖等几个同班同学，众人的脸上写满担忧。
康绮的眼眶早已红了，她咬着嘴唇，想说些什么，却又怕惹得周兴心烦。作为好朋友，周兴平日里对大家关怀备至，如今他意外受伤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，这种无力感让她难受极了。
“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我真没事，卫生院的医生护士都很好，你们就放心吧。”周兴挤出一个笑容，“要是因为我，大家成绩都下滑了，我才过意不去呢。”
其他同学见状，也不好再说什么，纷纷叮嘱周兴好好休息，有什么需要就给校内小卖部打电话，大家接到消息，便会立马赶过来帮忙。
众人陆陆续续离开病房，康绮走在最后，一步三回头，直到病房的门缓缓关上，她才终于忍不住，泪水夺眶而出。
回到学校，校园里依旧一片热闹景象，同学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紧张复习。
周小蓉跟在队伍后面，心思却全然不在学习上。她满脑子都是周兴苍白的脸色和故作轻松的笑容，脚步也越来越沉重。
她原本是想让自己受伤，以此骗得周兴的怜惜，改善两人关系，结果现在反而是周兴受伤住院，情节发展好像脱离了她的掌控啊。
“小蓉，你脸色不太好，没事吧？”走在旁边的同学关切地问道。
周小蓉勉强笑了笑，“没事，可能是有点累，我回宿舍休息一下就好。”
告别同学后，她没有回宿舍，而是转身朝着来时的路疾速跑去。
尽管是寒冷冬日，周小蓉却跑得气喘吁吁，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淌，打湿了前襟。
可她顾不上这些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回到周兴身边。
当她再次出现在甘草铺镇卫生院时，整个人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。她扶着病房的门框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周兴看到突然出现的周小蓉，又惊又气，“你怎么回来了？不是让你们都回学校复习吗？”
周小蓉却反问道："你父亲先前过来时，为什么不告诉他，你之所以受伤，是因为被我撞了一下？"
"都过去了。"周兴打断她的话，目光落在窗外摇晃的树枝上，"再说，你也不是故意的。"
这句话像根羽毛，轻轻落在周小蓉心上。她想，周兴这厮成绩好，心肠好，对她也好，凭什么自己不能做他女朋友？
不要说他和康绮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，哪怕是确立关系了，她也可以撬杠不是？不是说，伟大的爱情来自于撬杠吗？
此刻，病房里简陋的铁架床、掉漆的桌椅，都成了她朦胧情感的背景板。
"周兴，我......"她的声音发颤，手心全是汗，脸色更是一片潮红。
周兴猛地转头，石膏板撞在床栏上发出闷响。
周小蓉却像是豁出去了一般，继续说道："今天你护着我摔倒，宁肯自己受伤，也不愿意让我受伤的时候，我就知道，你心里一定有我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？"
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，豆大的雨点砸在糊着塑料布的窗上。周兴喉结动了动，想说些什么，却看见周小蓉泛红的眼眶里打转的泪水。
记忆里那个扎着马尾辫，喜欢坐着窗户边上，对着校园风景绘画的女孩，此刻正红着脸，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自己。
"因为......"周兴顿了顿，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，"大家都是同学，我也不想你受伤。"
“就知道你会这么装。”周小蓉破涕为笑，伸手抹掉眼泪，却不小心蹭花了脸颊。
这一刻，病房里陈旧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温柔，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，像是时光缓慢而坚定的心跳。
周小蓉缓过气来，走到病床边坐下，“我不放心你，而且……而且我觉得你一个人在这里肯定很孤单。”
她顿了顿，“我保证不打扰你休息，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陪着你，顺便也能复习功课。”
说着，周小蓉干脆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记。
看她这意思，是想赖在这里不走了？
周兴心中警铃大作，能得到周小蓉的欢心，固然令他心生得意，但他心有所属，可不想让康绮同学产生误会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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